故居之类

好些年前，同事邀我去京西看“黄叶村”，说村里修建了曹雪芹故居，红学家们考证出，《红楼梦》就是在那里写的。考证文章，我读过。其中的证据，即曹雪芹的朋友们写的几首诗，我也读过。几点蛛丝马迹，即使能印证西山曾有过“黄叶村”，又何以能印证曹雪芹故居的旧址与原貌呢？硬建，岂不是故居造假。多次去过西山，都没有兴趣去那里。

近日，因差事陪客人前往，看后才晓得，我的固执原本是偏见，人家建的是纪念馆。几处小院民房建在山脚下，入内的小桥旁边竖立一块大石头，书写着“黄叶村”，艺术气质很浓，只能当景点参观。有点迷惑游人的是，一座院子的东厢房里，设有书案和床铺，说是曹雪芹的居室。纪念馆里的居室，也只能看作是展厅，即展示那个时代的民居风俗。所谓故居云云，谈不上。

由此，我想到了名人故居热，想到了名人故居的历史信誉。

就真实性而言，形形色色的名人故居，大致可分为三类。一类是可信的。如近代名人故居，孙中山的，鲁迅的，时间都不久远，原房原物仍在，不属于再造。久远的，如成都杜甫草堂，历史有记载，诗文有描述，虽然历代添砖加瓦，很难说是原貌，但大抵是不错的。再远的，如太原晋祠，原为西周姬氏家祠，三千多年来，再三改建和扩建，也许原貌全非，但院内周柏唐槐长青，可以作证。二类是不那么可信的。如诸葛孔明，到底是南阳人，还是襄阳人，两地争论不休，但襄阳的“三顾堂”，终年游人熙来攘往，他们宁信其有，不信其无。三类是艺术虚构的。如庐山仙人洞，说是吕洞宾的住处；洪桐苏三监，说是监禁过苏三。今人修建的，如北京的大观园，正定的荣国府，或源于神话，或依据戏文，或凭借小说，艺术创造而已。一类故居，应该保护好。有人说，近代名人故居太多，有的一人好几处。多就多一些吧，价值不高的，让后人慢慢淘汰。三类故居，有欣赏价值的，也应该让它存在。丰富游人的想象，获得艺术享受，也是有益的。至于那些庸俗的，低级的，如“春香院”，“武大郎烧饼店”之类，应该毁弃。二类故居，我想多说几句，历史信誉的争议，主要由这一类而生发。

我所工作的保定地区，有好些历史名人。如数学家祖冲之，戏剧家关汉卿、王实甫，地理学家郦道元，又如政坛人物刘备、赵匡胤等。这些写入中国通史及世界史的大名人，生于保定，自然是保定的光彩。有关他们的历史资料，凡能找得到的，我都认真读过，而且都到实地访问过。祖籍何县，乃至何村镇，都确定无疑。但是，今人想在那里搞什么故居，我却处处摇头。因为所有的资料，都不能证实各位的故居在哪一块地面上，当初的原貌是什么样子。今人凭着想象，随意择地建造，搞故居造假，无疑反而被置疑。在关汉卿的故里，伍仁村的小磁河旁，见到一座新墓，今人书碑为“伟大戏剧家关汉卿之墓”，我就很是怀疑。关汉卿创造的艺术的价值，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逐渐被人们所认识的。从元代到清未，他算不得名人，何以有墓保存至今？实地调查后才晓得，1958年，世界和平理事会决定他为世界名人，在安国开纪念会，才临时在关家坟场修了这座墓。会开过了，再没人管，资金不到位，墓地没修完善，当地老百姓叫“半拉子坟”。类似这样的“故迹”，我看还是不造的好。

名人热还在升温，其故居及有关遗址，雨后春笋般地涌现。甚至为争同一名人是本地人，你建设故居，我也建故居，似乎有故居在，就一定是名人的故乡。出过名人，特别是出过大名人，当然是好事，重视比不重视好。打祖宗的牌子，提高本地知名度，促进经济和文化发展，都会有益处。想吃祖宗饭的，搞个景点，赚些门票收入，也未尝不可。但是，不可为祖宗造假，实的不宜搞成虚的，真的不宜搞成假的。造假故居、假坟之类，比造一般的假景点更糟糕。无真实史料，搞得过于具体，只能凭借想象。假作真时真亦假，必然适得其反。今人不信，后人还得辨伪。